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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藤光vs高永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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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藤光vs高永夏

54.

棋至中盤,進藤光已經完全忘記了外面的一切。

太久太久沒有下過這樣的棋了,將近一年的隔絕期令她幾乎忘記了這種驚濤拍岸、洶湧澎湃的感覺,而那種從本能中散發出的激動,令她不自覺地渾身都幾乎顫抖。

有多久沒有下過這麽高強度的棋了?

她思念著這種感覺,就像魚思念著水。

比懷念與憤怒更多的,是對勝利強烈的渴望與興奮。下棋多年,這種東西已經刻進了進藤光的骨子裏,仿佛條件反射。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行棋算不上穩妥,甚至太過冒進了一些——可是管它呢!

不要說別的了,她甚至連身邊多了幾個旁觀者都完全沒有意識到。

劍拔弩張的開局導致一進中盤,廝殺便格外血腥。高永夏終於被她激起血性與認真,落子更比平時尖銳強硬十倍——開什麽玩笑?他要是連這麽個業餘的小姑娘都收拾不了,他還下什麽棋?

所以中盤的纏鬥便以一種近乎野蠻的方式展開了,簡直像是兩只野獸的撕咬似的,雙方都刀刀見血;更恐怖的是這種野蠻背後的技術含量:這兩個人哪怕肉搏都角度各有各的刁鉆,一時間竟鬥得旗鼓相當。與這種激烈局面相對應的,卻是雙方落子的速度都開始逐漸變慢,變得很慢。

尤其是進藤光。

圍觀者皆是大氣不敢出一口,甚至不自覺地震懾屏息。所有人都看得出,右下腹白方那條大龍的生死將是左右全局走向的關鍵,而白子此刻已被黑方逼入墻角,騰挪空間越來越少。

可是能和高永夏下到這個程度的,究竟又是什麽人?!

徐彰元甚至震驚得沒有忍住悄悄向阪卷老師打聽了一下,可連阪卷也是今日第一次認識這位少女——不,不對,這裏確實是有人認識她的。阪卷暗自腹誹,光是塔矢君看到她時那個震驚的表情,他們要是不認識,那才是有鬼了。

可是塔矢君正一心一意地看著棋局呢,此刻去問,怕也是得不到任何結果的吧?

汗水從少女的額頭上浸出,那雙綠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棋局,焦慮像火花一般纏繞在她的神經末梢。一年的空窗期畢竟磨鈍了光的棋感,大腦的齒輪缺乏潤滑,便運轉得磕磕碰碰。隨著棋局逐漸深入,這雜音不斷變大,甚至不得不短暫地卡頓,陷入急迫的長考。

要下哪裏才好?

怎麽樣才能做活?

十二之九?不行,連扳太勉強了,一定會被斷的,之後討不了好。

粘上?可是氣真的夠嗎?

上面一點的地方有沒有可能再做個眼出來?必須要做出來!可是怎麽做?

怎麽做才好?

佐為,告訴我,如果是你的話,要怎麽做才好?

如果是佐為的話,應該會走……會走那個地方的吧。

進藤光盯著那個小小的交叉點,忍不住蹙緊了眉。可是那個地方——那個地方真的合適嗎?

不是說不好,而是她太了解高永夏了,所以足夠清楚一旦落子那處會招致高永夏多麽用力的反撲,況且那還是高永夏最善於應對的棋形。

幾乎在一瞬間,光的本能就警鈴大作。

可是……可是……

啊啊啊進藤光你在想什麽呢?以你的大腦真的想得出比佐為的結論更好的應對嗎?

可是——可是——

可是,小光,你真的認為這就是最好的解答了嗎?

一個溫柔的嗓音在他的腦海深處輕語,如一朵花瓣落在平靜的水面,蕩開圈圈波痕。

那麽溫柔、那麽熟悉的嗓音,宛若一道雷光,幾乎讓進藤光在一瞬間就回憶起了他12歲時在閣樓裏那場命定的相遇。他豁然回身,一個雪白瑩然的身影在他腦海深處靜靜發光。

而呼吸仿佛在這一刻全然驟停,進藤光甚至花了好幾秒才意識到,這並不是她腦海中的意識帶來的不自覺的屏息,而是全然的生理反應。

因為下一秒,劇烈的刺痛刺穿了她,像擰毛巾似的擰著她的心臟。

操啊——!!!!!!

早不來晚不來,偏偏這個時候——?!雖然安倍醫生提前打過了預防針,可是進藤光真的沒有想到會這麽這麽疼,疼到連罵娘都沒力氣罵。如果說平時她偶爾發作的時候疼痛度是4,那麽現在的程度大概就是4000000000,仿佛有一把剪刀直直插進他的心口,然後胡亂野蠻地攪了n圈,仿佛榨汁機一般地把她的心臟都絞爛。

幾秒之間汗水已經從她的額頭上大顆大顆地滴下,光死死咬著嘴唇,捂著胸口,卻止不住胸口急促的起伏。她忍不住躬下身蜷縮成一團,而在場的所有人也都已經意識到出了事,連對面的高永夏都有些擔憂地問她沒事吧,塔矢亮更是已經焦急無比地湊到進藤光身邊扶住了她的肩膀:“進藤?進藤?!怎麽了?你的藥在哪裏?”

進藤光暈頭轉向,不能呼吸。

可更令她不能呼吸的卻是腦海裏的那個聲音,那個身影,那個闊別了一年的鬼魂。

外面的一切都全然被忘卻,有那麽一瞬間,他仿佛從這句痛苦的軀殼中抽離而出,置身於腦海深處一片鏡子般的黑暗水面。她的面前空無一物,珍珠般的光芒卻來自於背後。

『佐為?你怎麽會在這裏?』

那個魂魄笑了。『我來做最後的告別。』

『……告別?』

『是啊。』藤原佐為輕輕指了指他的胸口,『小光,從此之後,我便要居住在自己的身體了。』

光睜大了眼睛。她想要轉過身去看佐為,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。

『你要醒了?!』

佐為笑了笑:『小光不是明明就知道嘛。』

於是進藤光底氣不足地轉開臉:『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……』

櫻花自他們的頭頂飄落,佐為輕輕歪了歪頭。

『我卻覺得,是正好的時候。』

『……什麽意思?』

藤原佐為一聲嘆息。在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,他低頭凝視著少年的發旋,正如凝視著自己迷了路的孩子。

不舍,卻又非常、非常地溫柔。

『小光,這樣真的好嗎?』

面前出現了一面巨大的棋盤,而身著白色狩衣的魂魄伸出手中的折扇,往那個交叉點遙遙一虛點。

『小光,你真的認為這就是最好的解答了嗎?』

『……』

回答他的,自然只有進藤光的沈默。

而佐為亦不需要言語。他當然知道癥結在何處,於是他伸出手來,輕輕摸了摸少年的腦袋。

進藤光整個人都震了一下。她想要回頭,卻又無法。

『小光,謝謝你為了我那麽努力。』

『那麽多年,很辛苦吧?』

『不……不辛苦的。』

『可是,小光,你明明知道的,我也並非神明,只是一個凡人而已啊。我也只是萬千棋士中的一人,不是什麽最好的,也不是什麽最強的。』

『不是這樣的……!不是、不是這樣的!』少年的聲音裏帶上了些微的顫抖的哭腔,『佐為你就是最好的!不會有人比你更——比你更——』

鬼魂歪了歪頭:『可是我輸給塔矢老師了哦?』

『塔矢老師那是……那是……』

藤原佐為笑了一笑,忽然從背後伸出手來,抱住了少年單薄的身軀。

他用很小很小的聲音,貼在進藤光的耳邊,像寵物撒嬌似的聲音說。

『我明白的,小光是不想忘掉我。想要替大家記住我的存在,用這種方式證明,我也曾經在這個世上來過。可是啊,小光——』

『這樣一來,你自己的棋道,又要到哪裏去尋找呢?』

『……佐為,如若我有一天能夠達到你的境地,就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了。』

可是藤原佐為卻認真地搖了搖頭。

『不,小光,你要超越我。』

『你看,現在你已經給了我第二次的生命。所以從今往後,小光,你就不必再背負著我走下去了。』

進藤光搖了搖頭,幾乎茫然:『我從沒有覺得累過……』

佐為卻又用自己的高帽子蹭了蹭光的臉,像小動物似的,親昵又溫柔。

『小光,這一回,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。所以不要怕——去走自己的路吧。』

隔了很久,少年才勉強壓著聲音裏的哭腔,小聲嘟囔。

『……你啊,說得一副輕松的樣子。下得比你更好這種事情,真的做得到嗎?』

藤原佐為一笑。

『不自己試試看,又怎麽知道呢?』

進藤光回過神來,冷汗濕透全身,而那劇烈的痛楚,也已經過了那陣,只餘下漸漸平覆的餘韻。

空調的風一吹,竟然令人有些恍如隔世。

汗水從她的額頭順著劉海滴落到棋盤上,一滴,兩滴,而進藤光垂首望著眼前的盤面,忽然感到一種全新的異樣。

“餵,你真的沒事嗎?”高永夏忍不住開口了,任誰也看得出她發作得有多嚴重,“要不然去醫院看一下吧。”

進藤光卻搖了搖頭,把自己濕透的劉海都撥到一邊,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。她深深吸了口氣。“不,我要下完這一局。”

塔矢亮豁然轉頭,難以置信:“進藤?!”

“啊,塔矢……?”進藤光這才意識到身邊竟然還有別人,仰起頭來,明顯是驚訝地楞了一楞,“你怎麽會在這裏?什麽時候來的?”

“這不是問題的重點吧,根本不重要!”塔矢亮幾乎要昏過去,“你都這樣了,這棋還怎麽下?!現在立刻跟我去醫院!”

進藤想了一想:“醫院什麽的,下完這盤晚一點我會去的。塔矢你也不用那麽——”

“——不用什麽?不用那麽急?開什麽玩笑?”塔矢亮難以置信,胸口甚至因為怒氣與擔憂上下起伏著,“進藤?!你是不是瘋了,你剛剛都已經那樣了啊!你知不知道……知不知道你剛剛有多——”

有多嚇人?

他幾乎都要急瘋了,有一瞬間渾身手腳冰涼,幾乎以為、幾乎以為——

結果她現在竟然還想著要下棋,而不打算立刻去醫院?!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麽?

進藤光卻斬釘截鐵地表示:“已經過去了,不會再有事了。”

“什麽不會再有事了,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?”從這難以置信之中,塔矢亮的擔憂、怒火與嫉妒同時宛若烈火般迸發而出,“這一局棋有那麽重要嗎?說到底,究竟為什麽你非要下完這一局不可?”

他伸手去拉起進藤,卻反被她握住了手腕。

“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……!”進藤光急促地央求,“一點點就好!塔矢,我已經在這個水平卡了很久了,我真的需要下完這一局——!”

“——那麽你的身體就一點都不重要嗎,進藤?!”

進藤光欲言又止,卻最終只是握著他的手腕,低下了頭,輕聲開口。

“對不起,塔矢。”

“可是拜托了……拜托了,亮,我真的需要這一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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